一
唉,冯师傅真不该走!
因为他五十多岁已苦苦熬了大半辈子了,再过些天就可以如愿退休颐养天年了。
因为那是一个传统的节日,是居家团圆不宜出远门的日子,可是他偏偏除了远门,结果是一去再不复返。
因为那天也不宜出门,大雪纷纷扬扬一连飘洒了数日,河谷天气寒气逼人,是西域河谷最为寒冷的时候,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在地面上,就被来往的汽车輾成滑溜溜的冰场了,人走在地面上,都要小心翼翼,何况是车呢!而且又是荒郊野外,出现意外事故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记得那些天里交通事故频频发生,有关部门已下发通知,让出行的人小心再小心,而且节假日,能不出行最好不要出行,可是他偏偏出行……
冯师傅出门不再回来的消息,没有人通知我,我与很多人一样公休在家;也因为不在一个单位了,也没有人把最后为他送行的消息告诉我。大约是一个星期后上班,同事见了相互握手问好致礼,可是唯独不见同在一个大楼里上下班的冯师傅,我以为又是出差去了呢,可谁知那天与一位老同事闲聊中获知了此事,我的整个脑袋嗡地懵来起来,好半天缓不过来。许久,我一再问这是真的吗?真的吗?回答是:真的,千真万确,这样的事情怎么好骗人呢!
唉,是真的,冯师傅真的走了,我的眼里不禁涌上泪水,嘴里默默念叨着:唉,冯师傅,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真不应该走啊!过几天你就退休了啊,再不会开车为他人服务了。你开了一辈子车,没有出过一次事。怎么一出事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呢?
唉,冯师傅,你真不应该走啊!
二
是的,冯师傅真不应该走的。因为他有太多的笑话让我们听,只要与他在一起,或者众多的人中有他在,你就可以听到一个又一个的笑话,这些笑话都是他几十年走南闯北或是亲身经历所得,或是耳闻目睹所得,或是细心从朋友处收集来自己加工整理的。只要闲来无事几个好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又一个惹人捧腹大笑的故事便从他嘴里源源不断地顺溜着滑出来,既是你笑得前仰后合不停地抹眼泪,笑得捂着肚子直喊岔气了肚子疼,笑得你浑身颤抖着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依然一本正经地绘声绘色地说着他的故事……
是的,冯师傅真不应该走。因为他有一副天然的好嗓子。虽说他的嗓子不能与那些在荧屏上的歌手们相比,但是我敢说,他的那种唱腔和唱法,那些歌手们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学会。因为冯师傅的歌源于生活,是地道的伊犁民歌。这些民歌好像还没有那个人收集整理过,我曾经为此查了许多资料也没有找到他所唱的那些歌。冯师傅的唱法是地道的伊犁味,或者准确一些说,是一百多年前五湖四海的内地人来伊犁后,长期受俄罗斯、维吾尔、回族、哈萨克族等的影响,自己编撰或曰创造出来的一种唱法,那种味儿,有节奏欢快明朗的回回花儿的腔调,有优忧郁郁的伊犁塔兰奇(解放前把伊犁的维吾尔人称为塔兰奇人,蒙古语,意为种田人。由于几百年的生活,受多种民族的影响,他们与南疆的维吾尔人在语言等各方面已有所区别)的民歌味儿,有内地汉族人当年走口外一路上为驱赶寂寞,恰似信天游兰花花那般,自由自在地拖长调子吼着,但又完全不是,在长长的调子中又夹杂着诙谐幽默欢快的味道。因而听他唱歌,你好像觉得这歌声是从哪个小巷子的旮旯角落里悠悠荡荡地飘出来的,又仿佛是从秋后哪个飘着芦花飘飘的芦苇荡里丝丝缕缕传出来的,又宛如是行走在漫漫长长的戈壁荒滩上,前不着店,后不见村,歌声里透着忧郁和苍凉,唱着唱着,忽然山回路转,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子,或一个投宿的旅店,或一片绿油油的草原,或一所炊烟袅袅的哈萨克人家毡房,希望来了,眼睛亮了,所以歌声也就欢快明朗起来。我于是觉得,他的歌声,只有长期生活在这里的老伊犁人才能听得懂那味道,才能自觉不自觉地醉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