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菡萏
天空放晴,楼后野菊花开得正好,趁机剪了一捧,安于瓶中。
那天写《深巷卖花声》时,用了“低睑”一词。我用它形容门楣,“ 低睑的门楣”,一个极好的朋友觉得不妥,建议改下,我不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替代,便留下。好像与其相识甚久,如楼后的菊花,一直都活在那,再自然不过了。是不是杜撰就不知道了。
低睑当然不是低眉,低眉是指古之女子温顺柔美的样子,衣褶飘带间自是香风细细,现被许多人咀嚼,已然无味。就像于林徽因,于百岁老人,于旗袍于布衣,于雨巷甚至于枯寂于朴拙于大美,都是一路赶场子,热闹的很。我也曾在里面忽悠,看着被自己引用过的事和话,同样也被无数人引用,再回头看己文,已然作翻,大有悔意。话说三遍何止淡如水,简直连思维都掺假,有人云亦云之嫌。几百年前,宝钗就用土定瓶供菊,探春就喜欢柳编的小篮,竹抠的香盒儿,泥垛的风炉儿,嘱宝玉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者带来。今人再反复翻炒,新意大无。
“睑”是皮之意,不雅。低睑,是指眼皮轻轻垂下,一排美丽睫毛也就顺势遮住了眼眸,这是我喜欢的状态,如新婴熟睡,安静干净。湖北有句话叫“眼皮子浅”,意指没见识或见识短。眼皮子太浅,自然闭不拢,一些不该看到的事看到了,一些不该盯住的东西盯住了,一些不该比的人在心里翻腾了。所以老僧打坐是闭目垂睑,念念有词的。眼帘一关,风雨即息。外面的声色犬马,黄沙绿浪也就与己无关;内心的古井深月,淡枝浅蔻自然也就于世无染。一旦轻启,也是一豆如灯,世事洞明,知道城上之人来来去去都是为何。
实际我更喜欢那些不用念念有词,就心如止水的人,平静温和,风雨不透,干净到花不沾衣,泥不点裤。这样的人适合并肩出去走一走,选个干爽的天,踏着萧索的落叶去曹雪芹故居,阳光一米,便可穿透层叠的岁月;找个翠微飘雪的日子,去菡萏亭,听残荷断雪,孤舟蓑笠,古道中萧萧背影自有清梅的风骨。天地之大,不需要太多的盛气,孤独就好。灵魂无恙,何以安放,只能留给自己,垂睑又好,多了都是亵渎。
那些邻里住着,楼房一定比别人多砌一层,台阶一定比别人抬高一级,甚至连雨水都要流到别人家的人,不能说喜欢和不喜欢,但知道定是心浮气躁,目光狭窄之人。很喜欢一些朋友,孩子上不上大学,也不见抱怨,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更不说没考好之类的话。别人说啥也无关紧要,自己和风细雨地活着,孩子在哪都是自己的娇娇宝贝。
所以我喜欢的人家,自是落木垂花,门脸低睑的,虽不至古树绕径,书香通幽,但在桃红瓦灰的牖内,尚需纸黄菜绿,粥软人温。不用“竹篱茅舍自甘心”,甘心二字已是多余,稍嫌做作。清风明月涤尘,流云静水浣心,啥日子便是啥日子。别人的瞳孔其实没你,你的瞳孔也不必有人,有,也是在别人身上找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