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似杨啊柳啊的,春寒料峭里就吐了新绿,急切得丢掉了矜持。春天眼看着要过去,杏啊桃啊都相继竞放完了,你也不见她有一点儿温润起来的迹象,你的心里会想,也许她真的枯死了,于是,你渐渐对她失去了关注。然而,等你再次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早已是枝繁叶茂了。
那天,新来的同志指着她问我,这棵树叫什么,真漂亮。我听了心里一惊。老实说,我真的叫不出她的名字。这么多年来,我经常从她的身旁走过,却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她像被我忽略了多年的朋友,我满心里都是愧疚。她叫丝绵木,还是最近我听跟单的小张师傅说的,他说他老家宣城这种树很多,板材光滑细腻,有着丝绵一样的纹理,非常适合做家具的面板。以前,她在围墙的外面,大路边上,每天都是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后来,随着关押规模的扩张,她就跑到围墙里面去了,还是大路边上,每天依然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从围墙外到围墙里,也许只是刹那的时空转换,我们不知要生出多少世事变迁的感慨,然对于丝绵木来说,她何曾有过丝毫的改变,她一直都在那里,在这个山谷里,无论寒来暑往,岁月更迭,她都能汲取日月山川之灵气以自养。有人没人,她一样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有人注意没人注意,她也一样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所以,墙里也好,墙外也罢,看似时空之转换,其实,变化的只不过是我们的内心。
丝绵木枝叶秀美,天生的就是一个放大了的盆景。围墙里面规划的时候,在她的身旁就势做了一个假山,有些附庸风雅。她的叶子是对生的,绿中透着些浅黄,所以,看她总有初春的感觉。夏夜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她浓密的叶子上,婆娑的树影仿佛生命鲜活的律动。微风吹来的时候,对生的叶子相互碰触,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好像是叶子与叶子的情话,所以,也有人叫她合欢。到了深秋,绿色褪尽,一树金黄,在秋日的阳光下,极尽生命之张扬。该离开的日子,叶子绝不贪恋枝头,在秋风中飞舞,舞的是生命圆融的自信。丝绵木开粉红色的花,非常内敛,不像桃啊杏啊的那样招摇,她隐身在浓密的叶子中间,只有微风吹过的时候,才见她若隐若现的倩影。这些白天盛开的娇艳的花,到了晚上则轻轻闭合花瓣,就着月光,在浓密的叶子间酣眠。因此,丝绵木还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明开夜合。等到叶子都落光的时候,满树都是累累蒴果。由于蒴果的外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浅红色的假皮,所以,大部分的人会认为这就是丝绵木的花。看着一树花儿一样的蒴果,我忽然明白,所谓夏夜里的酣眠,无非是在孕育着这个艳丽的未来。只是我不知道,这浅红色的假皮,是花儿对蒴果的爱恋,还是蒴果对花儿恩情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