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说,初六日,惊蛰。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来找我喝酒,他的名字叫黄药师,每次总从东边而来,这习惯已经维持了好多年。
而我在每年惊蛰到谷雨之间,也会背上包出去旅游,也许这个习惯也会维持很多年吧。
无梦到徽州
人人都会背诵汤显祖的那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我在黟县换车往西递去的时候,一直想着徽州是如何模样,一路上山明水秀,村民们用扁担挑着麻袋和我一起挤在小车上,徽州渐渐向我走来。
西递村人太多了,因为是阳光明媚的周六的缘故吧,高大的牌坊仿佛西递的标志,边上的一湾湖水倒映隐隐青山。
徽州的古建筑大致是这个样子的,在西园里,我看到了古老的西递村碑。
人很多,而我偏爱那些幽静的、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小巷子。我总是走在一些陌生的路上,希望路的尽头会有让我惊喜的风景。
哦,对了,西递的墙上常常贴了这样的小布告,呵呵,让人会心微笑。
离开西递前往宏村,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终于看到人群散去以后的乡村风光。第一眼就让我爱上了这里,这片湖和这棵树,在黄昏中诠释着什么叫宁静。
沿着青石板路往前,傍晚的光线被湖和树染成一片翠绿,鸭子在还有些冷的湖水里安静的游。有多久没看到水里的倒影了呢,水缸里的荷花只剩下枯枝,让人不由想起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
夜幕才降临的时候,宏村已经寂无人声,只有间或传来的野蛙的叫声,划破夜空的宁静。路灯很少也很昏暗,模模糊糊。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我在黑暗中徘徊,什么都想,又什么都不想。南湖的风总是很清,沁人心脾。
南湖是宏村最美丽的风景,我在宏村住着的时候,最喜欢走在南湖边上,看水色清晰倒映着烟光,有风吹来,波光粼粼。天气总是阴阴沉沉的,仿佛下雨的样子。我梦中的白墙黑瓦的古徽州,在阴晴不定的天气里,像黑白照片一样成为记忆的底片。
这些小巷子会让人着迷,在没有人的时候,听得到水在脚边潺潺流过,青石板湿漉漉的,我总是无数次在这些小巷中来回穿梭,慢悠悠的看着村民们在过他们自己的生活。我在宏村的日夜,是这些简单朴实的小巷子陪我走过。
月沼很美丽,尤其是在不经意间,穿过这些小巷子,来到这样一片开阔的湖沼。宏村人自豪的说,以前八分邮票上的安徽民居,就是月沼边上那座三角屋顶的小楼,说当初拍《卧虎藏龙》,章子怡轻功飞过的那片池子就是月沼。
上面那个亮着灯箱的小屋子叫做根心堂,那里有个东北来的奶奶在卖咖啡。小屋子很精致,显然是奶奶精心布置过的。奶奶人虽老了,心却很年轻。我跟她聊天的时候,说卖咖啡的同时可以卖些小糕点啊,她说她以前会用烤箱做小西点的,只是现在懒了,呵呵。
雨滴滴答答的滴入小屋中间的小池子里,有三三两两的游客从门前经过,外面的风有些冷,但是小屋子里很暖和。
宏村的水圳,有个地方叫碧园,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宏村。在古朴的徽州建筑之中,碧园荡漾着一种小家碧玉似的江南气息。老板精心的为他的小碧园建了个网站,背景音乐是风笛版的《Sally Garden》。
其实生活是需要有心人点缀的。宏村处处诠释着的宁静和安详,有耕作的农民,有自制糕饼在门前摆着小摊的妇人,也有碧园老板这样,经营着小小网站,在文字中快乐而宁静的生活。
很喜欢《Sally Garden》,因为它来自于我欣赏的叶芝的诗: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And on my leaning shoulder she laid her snow-white hand.
西递的标志是牌坊,宏村的标志就是这两棵古树了。一棵红杨,一棵白果。离开宏村的时候才想起来给它们合影。总是最明显最不可能忘记的,却偏偏总是差点儿错过。
半亩方塘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适合在路上,喜欢在复杂的转车、寻找交通工具的过程中体会当地人的生活。刚到婺源县城的时候,无数私营车主包围着我询问我到哪里去,第一次还有点不习惯,第二次在这里倒车的时候,我跟他们说我是婺源人,呵呵。
李坑看起来比较商业化了。到处飘扬着的酒旗,贯穿村子哗哗流过的溪水,喧闹的街市。水村山郭酒旗风,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我喜欢像这样用画笔和心去看风景的人,在他背后看了好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或许他都习惯了游人的驻足观看吧:
还喜欢这样的小学校,再小的村落,都会有孩子们上学的地方,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他们有自己的快乐,这种快乐也许比在大城市里念小学的孩子们要多得多,谁知道呢:
还有这样从事春耕的农民。外面的世界再繁华再热闹,似乎都与他无关。我很庆幸穿过了李坑的尽头来到这里,这片天地静的可以听见呼吸声,可以闭上眼睛,感受吹面不寒的风的气息。对了,李坑有家小酒铺喜欢放beyond,我经过的时候,恰好在放《农民》。
相比李坑的入世,晓起就是出尘。中间的江湾实在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地方。
到达晓起的时候又将是傍晚了,从前看徽州行记,被这个村庄的名字迷住,很喜欢这样的名字,不知道是谁起的。
下晓起的古井,井水清澈的可以照见人影,村民们依然在使用它。
从下晓起去往上晓起,要走过一大片油菜花田。石板路蜿蜒而去,两旁的油菜花开的轰轰烈烈。我在路上认识了上晓起村的老会计,他给我看邮递员刚刚送到他手上的照片,是游客们给他的孙女儿拍的,他给我讲上晓起村的故事,茶坊、老教授、菊花、以及老江学长的故居。我跟他说,我和你是同行,我在上海当会计呢。
上晓起村很小很小,只有一条小溪和几座老屋。夜幕快降临了,起风了。我还在上晓起的山间游荡,看看老屋,看看水,看看远山。
天果然不早了,听到一阵清脆的下课铃声划过山间,孩子们放学了,多么美好的黄昏啊。
一定要住在晓起,体会一下什么叫与世无争。这是晚上客栈老板娘给我炒的鸡蛋青椒和草头腊肉,味道很好,量也很大:
黑夜来临的时候,我洗漱完毕到阳台上,整个上晓起村在黑暗中已经看不出轮廓,只能看见天上低垂的繁星,只能听见门前的溪水还在汩汩流动。散落在山间的两三点农家的灯光,幽静的让人不忍心离去。
第二天听着鸡叫声从柔软的梦中醒过来,这一夜睡得很香甜,上晓起村也跟我一起从熹微晨光中苏醒了。我还要赶路,再看一眼这美不胜收的上晓起吧:
明日黄花
天气好得令人感觉奢侈,走在江岭的山路上,看梯田的油菜花一片一片,看山脚的农庄隐约在缭绕的雾气中。
据说江岭是看油菜花最好的地方,3月16日,油菜花在温暖的天气中开花率到了70%左右。其实从黄山脚下的黟县一路过来,处处都是油菜花田,金灿灿的一片欣欣向荣。江岭应该是因为梯田而出名的吧,游人们爬在山间,或是三五嬉戏,或是支着三角架摄影。古徽州的春天,让我认识了不少专业的摄影人。
古时候吟诵油菜花的诗句很少,以至于我站在田畦间搜刮肚肠,只想出来了一首。梅花志喻高洁,菊花志喻风格,荷花志喻清廉,牡丹志喻气度,唯有漫山遍野最最平常朴实的油菜花,即便绚烂惹眼,即便开到荼靡,也很难正式的登堂入室吧。
就是这一首,收录在我的启蒙画册《古诗一百首》中的《宿新市徐公店》,呵呵,小时候的记忆真不是盖的,竟然连拗口的题目都觉得朗朗上口。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荫。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行到水穷处
走完东线,接着走西线。
思溪延村是两个很小的村落,在大山的深处,我沿着公路走了20分钟,一路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听到燕雀拍打着翅膀从头顶飞过的声音。那两个村落古老简陋,1986年大陆版《聊斋》部分外景就是取自这里,这里很神秘,我把它叫做聊斋村。
正午阳光下放眼望去只有静静的村落,没有人。我坐在一个破败小屋的台阶上,身后是敞开的木门,木门里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些什么,面前不远处一狗一鸡在打架,另一只小黑狗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一条短消息发完再抬头,它们倏而都不见了,跑来了一条小白狗。
这样的墙头,这样的篙草,不拍摄《聊斋》还真是可惜了。
这就是著名的敬序堂,回来上网一看,大家不约而同的喜欢从这个角度拍摄,这个敬序堂,贯穿于74集的《聊斋》电视剧当中,说不尽的狐鬼书生,说不尽的恩怨情仇:
“小翠,小翠,是你来了吗……”
是有那良人的脚步,还是有货郎的拨浪鼓;是有那替父报仇的侠女,还是有红烛寒窗的书生;是有秋千上娇笑的表妹,还是有嗜酒如命的柴夫;是有夜半来、天明去的露水姻缘,还是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不老爱情……
停止的钟摆凝固住了时间,无所事事的看门狗用慵懒的眼神盯着墙根,曲径通幽的巷子相信是通往地府去的爱情之路,还有那口古井,半夜狐仙会从这里爬上来……
北有乔家大院,南有思溪延村。如果说乔家大院是晋商恢宏气度的代表,那么思溪延村就是徽商吞吐风云的象征。儒商第一村,这样的评价不是无端的,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随着乔家大院成为被抱愧的代表,思溪延村商业上的地位也逐渐被神秘幽怨的意境所取代。
所幸,这两个地方我都曾经去到过,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离开思溪延村的时候,我还在纠结于聊斋情节,以至于我的眼中,一切都是忽隐忽现,随时可以消失,又随时可以出现,会有轻飘飘的女鬼,突然出现在身后,向我诉说她的爱恨情仇。一切都很安静,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要滴出水来,要生长出野藤来的安静。再见思溪,再见延村。
在灰尘飞扬的路边吃了一碗年糕,到清华镇的车开了过来,我急急忙忙甩开碗跳上车去。
清华彩虹桥从去年开始就在维修,游人骤减,周围的饭馆客栈关门歇业的不少,看来影响不只是一点点。从茂密的竹林中穿过,还没看见廊桥,先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这条河据说是《闪闪的红星》拍摄地,各位一定对潘冬子划着竹排在江中顺流而下的镜头还有些泛黄的记忆吧,就算没有,也一定还记得初中物理课本上讲相对运动的那一章节,开篇就引用了歌词“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真的就是这里么?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覆道行空,不霁何虹。
我在桥边长廊里和管桥的大爷交谈,他说中间的桥墩坏了需要加固,结果没人能设计出加固的方案,投进去的钱有限,所以工程很快就搁置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他说底下的桥墩都是南宋时期修建的,工匠们的奇思妙想是现在的人复制不出来的,他给我介绍了水的流速和桥墩距离的关系,告诉我这桥墩是如何设计成了船型,虽然我都不懂,但是我向八百年前的工匠们和这位老大爷致敬。
中国最后一座古廊桥,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如果说电影《麦迪逊之桥》意译成《廊桥遗梦》是取其美好含义的话,那么真正的廊桥,究竟遗落了多少文人墨客美丽的梦呢。夕阳从桥边竹梢上倾泻下来,依旧是贯穿古今的宁静之感。
要去虹关,几经转车,只能在距离虹关还有十里路的岔路口停下。由于要修路,从这里到岭脚的整条山路被挖开,之前的连日大雨已经将山路冲的泥泞不堪,沟壑最深处足以将小巴陷在里面动弹不得。我从车上下来,跟着几个早上下山赶集采购的村民们一起徒步往山里走去。
村民们肩上扛着的麻袋里装的是给孩子带的玩具,给父母妻子带的水果蔬菜,还是农用工具呢。他们说以前还能有车从岭脚出来,现在都只能徒步了。他们得赶清早走十几里山路出来,才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太阳下的十里泥泞山路真不是盖的。我走了一个多小时,还算没有很拖累带路的村民叔叔。他问我说,好好儿的怎么想到要到虹关这么难走的地方来呢,我说刚到婺源的时候,在车上认识一个老大爷,他说一定让我到虹关他的家来看看啊,所以我就来了。
穿过这个门洞,就是盛产徽墨的虹关了,虹关里全都是詹姓人家,它所在的浙源乡,也是铁路之父詹天佑的故乡。
虹关的标志也是古樟树,这棵古樟树号称“江南第一樟”,虹关人都嘲笑严田的古樟是忽悠人的,虹关的古樟才是货真价实。
这里有一条著名的徽饶古道,其余的巷子名字也都古色古香,令人不由遐想万千。添灯路、吟香书院巷、孝子坊……哦,还有在婺源四处可见的,起辟邪作用的泰山石敢当。
有农妇在洗菜,村中桥头边上的梨花开了,很娇艳。
村外依山抱水,袅袅炊烟,北线的油菜花也开得令人心醉。
沿原路返回坨口,在清华镇坐了辆小摩托去往卧龙谷。开摩托的小哥戴着墨镜,不带头盔,一路摇头晃脑很得意的样子,山路好几十里,他左拐右拐仿佛闪电,真把人吓出冷汗。偏偏他还要跟我讨论政治局常委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他专心看路而已。
卧龙谷门口的石头,很熟悉的字体吧,如果各位看过三联版金庸小说的话。显而易见是金庸先生题的字,因为据说他老人家的祖籍是婺源,而他笔下的场景,有很多便是脱胎于卧龙谷,我百度了好久,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出是以卧龙谷为背景的。
流岩飞瀑,石上清泉,树间鸟雀,涧中幽潭。似乎像任何一个森林公园,又似乎不全像。天色不早,游人都陆续下来,我还在一个劲的往上冲锋,呵呵。
其实真是个不错的避暑胜地,当你看腻了水墨徽州,换个口味走在如此山间,纵使不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也是别有洞天。
突然想起一首简单却意境非常开阔的诗,在通俗的大白话中自有一番浪漫天地,果然非常的李白。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天青色等烟雨
因为要到景德镇转机,所以顺带游览了一番瓷都。如果以游玩为目的,景德镇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附近有个浮梁古县也许还有些价值,这个名字很熟悉,读过《琵琶行》的应该都还记得“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日浮梁买茶去”。
至于我,只是在中国陶瓷城逛了一番,中国人应该好好领略一下CHINA是什么样子的。
陌上之尘
最美的风景总是在路上。
一路上认识很多人,有宏村深夜里在南湖边上摄影的发烧友,有在李坑和延村都碰到的山东来的退休老人,有延村里要我当模特给他们拍照的几个摄影协会的人,有在去往思溪和虹关的路上两次向我问路的两个姑娘,有理坑上来曾经在晓起见过的武汉军官,有和我一起从虹关徒步出来的上海驴子,有在卧龙谷搭讪上的来自杭州和兰州的两个有趣男人,蹭了他们的车和饭,差点一路从清华蹭到了景德镇……
以至于到了旅途的后半程,常常在路上被陌生游客叫住,说,哎,我好像前几天在哪哪见过你啊,你是不是前两天在李坑/晓起/延村/虹关啊?于是我常常得意的跟别人炫耀,凡是那段时间在婺源旅游的游客,十之八九都在不同的地方看到过我,呵呵。还有我那个某某师兄,明明在思溪看到了我却没叫住,要第二天才打电话给我说,你是在婺源么?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我喜欢认识来自各地,抱着不同目的来旅游的人,他们总是带给我新鲜的故事;我也喜欢认识当地的居民,他们会告诉我这些村镇的变迁,他们最本色的生活。我一路走着,一路结交新的朋友,我的手机里总是存储着各种各样的电话,QQ和MSN上也总是增加新的号码。似乎我的旅途,有一半的意义在于和各种各样的人们打交道,我笑着说,一点都不孤独啊,我不是认识了你们么?
就好像我曾经乘车前往理坑,却被昂贵的门票挡在门外,可是,那一路上深山里的风景,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婺源。没有拍照,因为小巴开得飞快,但那深山清泉,淙淙流水,千山鸟不渡的壮美景象,却深印在脑海里。也许你最终的目的并不是目的,而一路上所周遭过的,所领略过的,才是旅行真正的意义。
在坨口等车的岔路口,有个摩托车司机唧唧歪歪的在和我bargin,可是我被那岔路的风景迷住了。
所以,何必执着于你没有看到过的风景呢。
古徽州是一处没有夜生活的所在,在保持了原汁原味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的同时,也让夜猫子失去了某些乐趣,只能在客栈里玩玩自拍,看看电视而已。
最后一天在景德镇,坐在迪欧咖啡馆里喝咖啡上网看片消磨了一下午和半个晚上。看完《fight club》,而后在Marilyn Manson的嘶吼中翻看别人的婺源游记,日子美好而舒适的让人觉得,时间就该这么浪费。
结尾
任何故事都有个结局,任何旅程都有个结尾。一个我用了十年的ID,在徽州我领略到了真正的天光云影,这也应该是一种满足吧。
坐在电脑前写着这些,音箱里循环着一张很老的,叫做《Breathe》的专辑,忽然觉得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结束,生活只是一条正弦曲线而已,在出世和入世之间与横轴的交点,便是我恍惚的那一刹那,以为尚在旅途。